今川千泷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伪装成独白的爱情(6)

011
本周伊始,我做出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我准备不再把医疗证明作为逃避体育课的借口,而是准备和大家一起上体育课了。


松崎老师看着我的医疗证明以及各种档案,向我再三强调道,“身体不舒服时要及时和老师反馈,你许久不锻炼,冒然赶进度对身体危害很大。”

这个老师面容严肃,内心却柔软的一塌糊涂。作为生活指导,对每一个学生的情况都了解的很到位。我虽转来不久,却对他个人行事也有了几分了解。


心里感到久违的暖意,我对老师再三鞠躬,“我明白了,我会量力而行的!”

松崎老师这才面色缓和了一些。


私立PK学院是一所风格相当鲜明的学校,突出表现就是它有着满当当的体育活动。不像是某些学校决心以学生的成绩为唯一的考核,PK学院在体育考核上的要求也相当高。


体育课分为这样几个部分,第一部分算是必修课程,包括体操、器械、田径、游泳,男女生必须都要参加;第二部分是指定类选修,男生是格斗、球类;女生是球类、舞蹈;第三部分是自选课程,内容不限;第四部分是理论考试。


之所以花如此篇幅喋喋不休地讲述体育课的内容,全然是因为,我妥协的原因就在这。私立学校对这类综合素质评估相当严格,倘若我申请体育免修,我势必要花更多时间选文化课才能填满学分的缺失,并且,免修的我依旧逃不了参加理论考试的命运——我的同学们一学期只需参加一场,而我一学期需要参加至少6场。性价比如此之低,倒是让我万般无奈地妥协了。


松崎老师终究是放心不下,还是安排体育仿佛十项全能的灰吕来做我的陪练,主要是让在运动防护上相当有经验的灰吕来指导我防止受伤。


第一节体育课就在我的忐忑与兴奋中拉开帷幕了,老师狐疑地盯着我这个陌生面孔看了半天,看的我一颗心尴尬得七上八下,才终于放过我。他面容严肃,和松崎老师一样是黑面煞神般的存在。在我对体育课好奇的时候,老师命令道:”全体同学!绕着操场跑10圈!“


这在我看来是一个绝对不简单的数字,在我同学那儿居然是家常便饭。我惊愕地看着同学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悄悄问身边的同学,”每节体育课都是如此吗?“
女同学听出了我的疑惑,面容严肃,“当然不是。”
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突然又补充道,“以前明明是跑20圈的。”


我:…………所以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淡定啊?

没想到老师接下来又问道:“哪位同学叫浅野伊织?”
我有些不安地站在这个体育老师面前,没想到老师面上犹豫之色只是一瞬,接着仿佛是下定决心那般,说道,“我来教你几套动作吧。你先慢慢恢复身体机能。”


于是同学们呼天抢地的跑步去了,在空出来的场地上,我在老师教导下进行基础力量训练。我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差,在勉强做完一套动作的时候,老师呼吸稳定,而我已经……快要瘫了。


见此状况的老师怕我感到尴尬,于是就叫灰吕来陪我练习。有些尴尬的我悄悄下定决心,从这周起要开始慢跑,不能再这么丢人。

 

灰吕做事非常认真,站在我旁边耐心地指导我的动作,到最后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催他赶紧去继续自己的体育锻炼。

“正巧我也想休息一下呢。灰吕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在休息场地我遇到了梦原,她八卦地看着我,”你们俩有说有笑的样子真好。灰吕可是一个非常好的男孩子哦!“


“我知道的,但是呀……”

 

灰吕的确是一个非常吸引青春期女生的男孩子(说来惭愧,我还好奇过照桥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长相帅气,文理兼修,成绩优异,热爱运动场上的奔跑,为人正直且阳光。走到哪里都会是一道风景。就我观察来看,他的确相当受欢迎,有如此好人气的男生却始终不见油腻与轻浮,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但如果是曾经的我,或者即便是现在的我,都会一直喜欢齐木那样的男孩,那种敏锐温柔心中有宇宙的男孩,纵使他可能没有那么张扬和开朗。


像是灰吕这种这种闹哄哄又耀眼的男孩,其实不会长久停留在一个人的身边,因为他想要达成的目标太多了,他的世界太大了,能够吸引他的永远是未知的挑战与谜题,但没有人能够永远成为挑战,永远作为一个“谜”——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破例。


齐木真的不是退而求其次呀,安静且寡言、很聪明很懂你那些所有暗淡瞬间的男孩,他不嘲笑不旁观而是会陪伴会关怀,像是猫咪的尾巴扫过掌心那般,聪明且温柔。


就一个“懂”字,就已经很值得了。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懂了。”我没接着往下说出我心中的判断,而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为什么我会用这种沧桑的口吻?因为我自己是一个早熟少女呀。心中得意地想。

 

那边,在搭档做投球运动的齐木貌似无奈地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笑眯眯沉浸往事的我心下一凛,差点以为这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了心灵感应的能力,而我嘈杂的心声吵到了他的耳朵——不过这想想看就不可能。


在传单风波后,我们距离还是靠近了一些,碰到对方时会面色正常地打招呼,眼神接触时也坦荡荡地看回去。或许没有哪一对朋友会像是我们这般奇怪,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故事,在故事结尾却又有了愈发深刻的隔阂,几年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奔波,连相交的那一瞬间都成为奢求。


这样想着的我,冲他丢了一个无辜的眼神。他果然是在看我,根本不是我在自作多情——因为他貌似僵了一下,又悻悻地挪开了眼神,不再理我了。


我笑了一声,然后托腮专心看着运动场上他们的你来我往,思绪不由得越飘越远。


很多故事在展现它关键剧情时,总是巧妙地隐没了自己伏脉千里的漫长前奏,以至于我在时隔许久的如今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地发觉原来我们曾经有那么多恰逢其时。


在齐木从人工湖那救起我之前,我从来没有关注过他在我们班的存在——虽然传说他幼儿园猜拳几百连胜,但是不知是否证实的传言和现实中不善言辞又内敛的本人,怎么想都是后项更靠谱。虽然他有着比较显眼的粉色头发就是了。

 

在我们认识以后,我才发现生活中的细节和他有很多的重叠。比起体育课我们都喜欢安安静静在教室里呆着,比起看电视漫画我们都喜欢看一些晦涩艰深的书籍(这一点他还是稍逊于我),比如推理类小说我们都是本格派的忠实拥趸,比如各类口味中我们都爱好偏甜偏辣的食物,比如放学放慢步伐才发现我们是同路,直到双方爸爸妈妈也因此熟识时,我们才算是真正地成为朋友。

 

他虽然寡言且沉默,却总是一个眼神就能get到我在想些什么,班级春游或者露营或者调研学习时总有集体游戏,和他搭档的我总是横扫天下无敌手。而当我心中又有什么损点鬼招时,他又能很快明白,然后严词拒绝我的邀约——当然每次都拒绝不了,因为我有的是办法死缠烂打。


到了后来,当我刚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时,看书的齐木总会“啪”的把书一合,叹气,“我陪你去就是了。”


他就是好神奇好神奇的一个人,身上似乎有我永远都学不来的特质,在遇见他之前,我足够有热情,足够有勇气,也足够傲慢,所以我这份任性也往往不容于同龄人群体,虽然我自得其乐。


但他是我交际圈里彻头彻尾的异教徒。我讲我的困窘和不堪之境,我的患得患失与自欺欺人,他总是会认认真真给我情感的反馈而不是漫不经心的敷衍。有时是好言好语的安慰,有时是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噎得我恨不得钻地缝。(这个时候我就会跟吃了闭门羹一样老大没味)


他为我展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格,里面包含着我想要成为的我,仿佛是真正的成年人的姿态,让我足够依赖,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揍了稻垣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和他哥哥的冲突过后,他决定走另一种路线来报复人。他零花钱多的足够交一大帮“朋友”,那些同学为了展示他们和稻垣同学的友谊,自然会枪打出头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于是本就和女生关系就一般的我,自然也把男生们也得罪的差不多。

 

我尽可能想办法预防那些恶意的捉弄,比如宁可绕路都要走大路,比如和学校附近的商店老板都关系混熟(为了能钻店里躲人)。就算努力至此,却依旧会中招。作业本被撕过几次,要上课却发现自己的椅子不见了,或者是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的我满头雾水,结果看到大家微妙的表情才恍然大悟。


有一次更是惨,被捣蛋的男生锁在储物室里,那些坏心肠的男生居然还笑的很嚣张:”浅野同学长的也不高,从窗户里爬出来也是没问题的吧?“


从缺了两根栅栏的窗户爬出来当然是没问题的,但麻烦的是堪堪齐膝的制服裙子。我当时并没有穿安全裤,冒然爬窗就会走光。


明白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的我欲哭无泪地决定等,就听见门锁咔的一声被打开,齐木站在门外看着我,他身后,那些男生被盛怒的老师逮了个正着。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我会如泥鳅一般躲开很多恶作剧,有几次还利用自己的优势反杀教训了他们几次。


倍感不爽的同学干脆把火撒在齐木身上,他被定义为我的同党,在班上几乎变成被刻意孤立排挤的状况,偶尔也会无辜地遭殃。


那些戏谑与嘲笑如霜一般覆在我们身上,我虽然深知我并没有错,却依旧会感到一种深切的委屈。


齐木却总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在面对肉眼可见的霸凌与孤立时,他面色不改,依旧我行我素地站在和全班对立的我这边。

在我上课回答问题的时候,下面经常是故意捣乱嘘声一片,弄得我很紧张,但是对上齐木那鼓励的眼神时,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再面对不怀好意的情况时,我也不那么害怕了。


那时学校在食堂翻新,因此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得想办法自带便当,或者去校内超市买。为了赶到学校做清洁而忘了带便当的我看着围的水泄不通的超市有点想放弃,却被八风不动的齐木拍拍肩膀,转头他就递给我最后一个火腿面包。


因为愧疚,那段时间我经常以代做值日为名,提前到校帮忙检查齐木的鞋柜和课桌是否有人在恶作剧,直到有一天早上,在去扔课桌里被发现的蟑螂尸体时,把面色阴沉的齐木碰了个正着。


生活本就是一种触底反弹,在平静的生活表面之下,我敏锐地体会到有什么在暗潮汹涌。这种暗涌持续到我们去博物馆调研之时才掀起浪花——不服从集体命令的稻垣同学和他的朋友一起失踪了。博物馆工作人员马上查看监控,结果发现监控少了一段。

 

吓得六神无主的班主任当即就报了警,警方把博物馆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那几个孩子的踪影。


没想到在几个小时后,上班的清洁工在厕所里发现了哭的嗓子都哑了的几个孩子。


他们抽抽噎噎地说博物馆里的那个骑士雕像活了过来并且追了他们一路,慌忙躲进了厕所却不知道被谁在外面锁上了门。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能听到门外警察的脚步声,大声哭叫着却没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仿佛被隔绝在了平行时空。

 

午餐时,在我和齐木说这事的时候,齐木夹饭菜的筷子好像凝滞了那么短暂一瞬。我猜他可能也是被博物馆灵异事件吓到了,赶紧安慰他:”你别害怕,我就是随口一说。“


稻垣同学在那件事后就转学了,缺少了主心骨,同学们自然觉得针对我也没什么意思了,一场群体性霸凌事件,以这样平淡的方式收场。虽然作为同学我应当同情吓得不轻的稻垣同学,可是他能够转学,我真的……很庆幸。


多亏了他的离去,否则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沉浸在回忆里太久,当我回过神来以后,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梦原悄悄地离开了,没打扰我的胡思乱想。天气很好,温暖又宁谧,清风送来阵阵清凉,还有花的芬芳,而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树影,有树叶哗哗的响声。


看着这样的景象,我冷不丁想起了妈妈最近在做的咖啡果冻。或许可以拜托她做一盒,作为我们破冰消融的礼物。


我从来都是个贪心的人,所幸这份贪心成为了我仍存活的最大牵绊。大病一场后,我越发不愿意失去,越发害怕别离,越发珍惜生活中那些发光的瞬间。它们是我赖以生存的食物,它们存在于不同的活动中,它们塑造了今天的我。

 

我曾试图写过自杀计划,却在解构的死亡面前迟疑了:因为我感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荒谬与不甘。


我在想,凭什么这样?凭什么是我?凭什么人生就该用这样的方式终结?


我并不担心死亡,我只是担心我还没做完我想做的事,人生就戛然而止。因此我愿意苟活着,纵使我要经常性地吃药,纵使抑郁为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免疫力低下与睡眠障碍,纵使我每年至少一次肺炎或者两次支气管炎,但我依旧愿意活着。


我是一个贪心的人,还想吃还想爱还想写作还想活着,还想拥有一个个小小的惊喜,还想要创造更多的美好回忆。


昨晚四点钟就醒了过来,没有了睡意就去客厅游荡,没想到阳台上的那盆海棠开花了。

我心中没有作家心中的哀伤与怅然,却全然觉得,能够第一眼看到它的盛放,这怎么说都是一种生命的欢喜了。


活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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