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千泷

007

新的一页，新的一天，难得的好心情，新朋友们邀请我和她们一起去吃东西。

我原本以为，我在新班级里的行动不会有多么顺畅，因为我本身也没有能够容于他者的言行举止，但是照桥同学则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了我这个偏见的谬误。是她第一个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也是她和她的闺蜜们，为我和这个班级的关系的搭建提供了桥梁。

这个班并不止我一个转学生，而他们则没例外都是个人性格突出、气质鲜明，却在一个集体中毫无违和的人。正如班长灰吕所说，“这个集体这么融洽，和大家的齐心协力都分不开关系。”

班长也是一个非常暖的人，提一句，我对一个集体真正产生归属感，就是他和照桥一起努力的结果。

在我上课的第三天，天气又下了一点小雨，下雨天时我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加之前一晚的失眠，所以第三节课还没有上，就已经困倦地打起了瞌睡。

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他脸色苍白，一双严肃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严肃极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惬意地放松一下时，讲台上的老师话语一顿，声音瞬间愤怒而尖锐，他嘲弄道：

“真不知道这所学校会堕落到何种地步，学生不尊师重道，而是在课堂上公然睡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不上学了呢？“

一瞬间，我四肢百骸发冷，耳朵里嗡嗡作响，脑海里更是只剩下了一片嗡鸣，连脸颊都麻木了，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严肃的数学老师又说，“课堂是神圣的，不是给某些人混日子的廉价跳板，我不知道某些人是怎么心安理得的鬼混的，但要是敢不认真听我的课，就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踏进来！现在给我收收心，认真上课！“

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大吵大嚷，没想到老师还不放过我，他点到了我的名字。

“浅野同学，请论述一下这道题的证明过程。”他说。

我有些意外地站起身，犹豫了片刻以后，还是把那个自己觉得推导过程有问题的想法说了出来。

老师皱着眉头听完，冷声道，“可以解释一下你每一步的公式定理呢？”

我磕磕绊绊地说出了我自己的理解。

“题目中有一个条件是不能直接证明的，为什么你直接把未知结论作为已知条件了呢？”

“实际上……我也不太明白……”

“那你为什么要不懂装懂？这道题目来自前天数学作业的倒数第二道，而到了今天为止，我也没有见你主动来向我求教这道题的思路。”

“……”

“你明不明白你和大家的差距？你从一所国立学校转学而来，它是出了名的学风严谨、规矩严苛，而我们学校不是这样，所以你就准备放纵了吗？就因为它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你是不是太不尊重大家了？“

我转学的直接诱因就是上一所学校的课业压力过重，规则之繁琐，加之我的成绩实在是难以跟上，有劝退的风险，所以才转了的。

但是被这样直白地挑明我的心思，也太过分了。显得我有多么阴险卑劣似的。

实际上，从小学到现在的许多年来，我都是班上无可争议的第一名，优越感急剧地膨胀，傲慢的情绪已经不知不觉间占满了我的心房。为什么我的朋友不多呢？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傲慢不知尊重的人。

国中二年级开始，我饱受抑郁之苦，每天都要哭着睡去，再绝望地醒来，我的老师们对我也从来是温柔多过斥责，毕竟对抑郁症患者而言，能够认真地活下去已经足够坚强，所以我每天都能收获来自老师的褒奖溢美之词。

虽然国三我请假很多，却依旧安安稳稳地考上了那所王牌高中，这难道不值得我骄傲吗？

就算成绩一落千丈、人际关系差了又如何呢？我是个病人啊！

然后我转学了，从一所王牌高中、东大预备役学校转学到了一所并不特别出名的私立学校，我难道不伤心吗？是因为我生病了，所以我才近乎放逐般被放逐到这所学校的。不是疾病害我如此吗！

其实我知道，我所受的偏爱不是因为我有多么优秀，而是我周围的人有意无意的偏袒和包容。

我一边怨怼着自己生病的事实，一边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被照顾的感觉。在这样的环境中取得了一些成绩，却从此沾沾自喜，不思进取，而如今，在我终于愿意直面真正的竞争时，却竟然怯懦到连老师正面的批评都接受不了……

我真的变懦弱了。双眼就跟坏了阀门一样，眼泪完全不受控制，不管擦多少次都擦不干净。

没想到班长灰吕同学突然就站了起来，顶着老师盛怒的火焰，把莫须有的罪名揽了下来，“对不起老师，今天浅野同学的身体不太舒服，是我拒绝了她的请假，才导致这样的后果的。我现在就送浅野同学去医务室休息，很抱歉打乱老师正常的教学秩序。“

我和灰吕同学就这样熟识了。因为他在课堂上的仗义相救，避免了我陷入了更为尴尬的局面。

在我专门向他表达感激的时候，灰吕同学却十分谦虚，“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啦，在我大脑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站立起来了。”

欸？那看来是他天然的正义感了。不过这不妨碍我感激他。

反应过来就写了这么多了。那言归正传，话题回归我们的甜品之旅吧。

她们带我去的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咖啡厅，至于为什么选择它，如照桥同学所说，“既然有女生专属优惠，为什么不去呢？”

在我们准备薅羊毛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出现引起了照桥的注意，她快乐地向她招呼，“栗子！好巧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刹，被唤作”栗子“的女生整个人都有几分僵硬。

不容我多想，转过来的那张脸已经足够我惊讶了，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她和齐木有点像呢？

哦话说回来，我有很多次想找齐木的，但是我连个和他说话的借口都没有。和几年前相比，他依旧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呢，让人感觉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而当我一想到”坦诚“这个想法，整个人就会烫伤般逃避。

刚一落座（我们五个人是拼桌），照桥就口出惊天之语，”这是齐木同学的妹妹哦。“

那一刹，我真的惊呆了。我根本不记得齐木有一个这么大的妹妹，虽然他们俩不仅是长相，连气质都有几分诡异的相似。照桥看我脸色不对，问道，“欸？小织你和齐木同学原来认识吗？”

那个“栗子”还在那一言不发。

当然咯，有些记忆已经烙进了灵魂，怀念都成为了本能。

实际上，意识到喜欢他，是挺久以后的事了，是我陷入了抑郁的牢笼之后，翻捡记忆时偶尔发现的。我原本以为我依赖他是因为我的孤独和不合时宜，但原来，我依赖他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依赖他而已。在很早的时候，我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就已经逃不掉依恋了，却因为自己的迟钝，并没有感到什么尴尬。

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而且，照桥这样优秀完美的女孩子也喜欢他。我除了心中五味陈杂外，还能做什么呢？

还是如那句话所说，我有我幽僻的快乐，说起来也不曾懊悔。错过也只能错过了，时过境迁后提及，只会徒增尴尬。

我和齐木怎么熟起来的呢？我尽量简单地向她们讲了一下。

说起来是因为一场落水事故——为了躲一个想要揍我的男孩，他追了我一路，甚至逼得我一头扎进了人工湖旁茂密的小树丛。

我冲出树林躲朝着湖岸跑去，没想到他还虚晃一枪玩包抄，直接在前面拦住了我。

走投无路的我抓住身旁那棵翠竹猛地一压，在竹子朝那个男生砸过去的时候，趁机逃跑。——没想到他被那棵竹子弹得跌到了水里，鬼哭狼嚎地喊着救命。

实际上在冒失地伸出援手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下水救人的人很容易被慌乱的落水者缠住一起落水的。那个男生力气惊人的大，我一只手拼命地扒着湖岸，身体大半已经悬空了，几乎差一点就要一并栽进去。

幸亏齐木当时路过，然后一并救了我俩。

“真是善良呀。明明那个男生想找你麻烦。“听完故事的女孩子们感叹道。

当时我有一阵子的确是躲着水走的，但要是回忆起来，倒是也没有多么后悔呢。毕竟我不可能铁石心肠地对同学见死不救啊。

梦原说，可是现在你和齐木看起来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啊，真是奇怪呢。

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我还以为我可以顺理成章地逃避很久。

我说我们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啦，只是同班同学罢了。还欲盖弥彰来了一句，他本来就不多话啦。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滴血，我想到了我们同路回家的每一个细节，想到了跨年零点的第一个电话与新年第一天收到的第一张贺卡。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有什么鬼点子都是拽着他陪我去的。

鬼屋探险，山洞寻宝，图书馆里一泡就是一下午，我拿着稀奇古怪的故事吓唬他，然后反而被他吓得要死。攒着零花钱拼单去吃最新款的冰激凌蛋糕。（我还记得他喜欢几乎所有的咖啡类甜点）。

爸爸妈妈工作忙碌的时候，是他支撑起我那无人陪伴的时光的。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效。至少在我想出对策或者想开之前，很有效，不会让我失态。

更何况，有更好的女生喜欢他，所以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永远是矛盾结合体，心里有不甘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迈出我画地为牢的心理障碍。

说到底是大病一场后，我的精气神已经被无休无止的歇斯底里和情绪崩溃消磨殆尽了。

他总是好的，有问题的总是我，从开始到现在。

TBC